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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自从做了省委书记
住进共和道十号这座西式小楼以后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时常会袭上裴一红的心头
这其中有显而易见的孤独
有时断时续的忧郁
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这让裴一红觉得很奇怪
他有什么好兴奋的呢
难道他这个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
现在还需要用共和道上一座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小洋楼来证明自身的价值吗
后来他才发觉
这莫名的兴奋来源于融在血液中的某种深刻记忆
在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中
有些记忆是难以磨灭的
包括那些毛茸然的细节
比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是属于裴一红个人的
具有隐私意味的记忆
印象深刻无比
却又无法与人言说
哪怕对自己的家人
至今回忆起来
一切还历历在目
二十年前
一个仲夏的傍晚
当裴一红以省委机要秘书的身份
第一次走进共和道的树荫下
第一次鼓足勇气按响共和道十号院门铃的时候
心情是何等的紧张啊
那时
十号院里住着德高望重的老省长
还用着历史久远的英国式老门铃
铃声单调沉闷
他按过门铃之后
在门前等待
等了很长时间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后来
他看了看表
才知道等待的时间不过三十几秒
再后来
当他准备再次按动门铃的时候
红漆大门上的小窗打开了
门卫的面孔出现在小窗内
像一幅贴在证件上的标准照
那个时候
谁认识他这个新分来的七七级的大学生啊
省委办公厅明明事先打过电话
可是门卫仍然隔着大门上的小窗好生盘问了半天
还认真地检查了他的工作证
进得门来
他还是没见到老省长
老省长有外事活动
刚出去送交的文件是一位秘书签收的
那天走出这道大门
裴红发现自己刚刚换上的白衬衣已经全都湿透了
三年以后
作为省委办公厅纪要处的副处长
他成了共和道上的常客
经常来往于一号至三十几号这深宅大院
给省长
省委书记和常委们送文件
送通知
处理职责范围内的深宅大务
那时候的裴一红在省委领导面前太不起眼了
有些事情说来好笑
一位省委副书记
直到他离开省委办公厅
都不知道他姓什么
一直热情地喊他小红
不过
最初的拘束和紧张渐渐的消失
共和道神秘的面纱也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撕开
他身不由己成了一幕幕历史的见证人
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八五年
全省地市级干部大调整内幕历史发生在共和道五号老书记刘焕章的家里
刘焕章是那年一月从北京调到汉江做省委书记的
他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做刘焕章的秘书
一做三年
一九八八年
由刘焕章书记提名建议
他到团省委做了副书记
裴红清楚地记得
那是一个一阴雨绵绵的下午
楼外沙沙作响的细雨中
刘焕章大笔一挥
在省委一份干部任免文件上签了字
一举决定了五十多名地市级和二百多名县处级干部的命运
一批老同志下去了
许多年轻干部上来了
赵安邦就是其中的一位
当时的赵安邦还只是文山地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党委书记
却在大胆启用四化干部的气氛中进入了省委三梯队干部名单
再往后
赵安邦在风风雨雨
磕磕绊绊中一步一步上来
上得很不容易
无论在哪儿任职都有争议
就像刘焕章所言
赵安邦是个异数
像这样的异数在汉江省的干部队伍中并不多见
老省委书记刘焕章做了一届中央候补委员
两届中央委员
任职省委书记长达十二年
在宁川班子上做过一些错误决策
最终宁川搞上去了
老人就退下来了
就是在退下来后的一次茶话会上
刘焕章曾当众对赵安邦鞠躬致敬
这给他和同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临上手术台
老人还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
谈宁川
谈文山
文山是老人的一块心病
老人退下来之后
不止一次地跟他说
以文山为中心的北部欠发达地区搞不上去
汉江这个经济大省就是一个跛脚的巨人
他死不瞑目
老领导还算是命大
没有倒在手术台上
但手术并不成功
癌细胞全面转移
医疗小组的专家们告诉裴一红
要靠药物维持
但最多也就支持三个月
看着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老书记
裴一红强作笑脸
背转身却不禁潸然泪下
知道老书记来日无多
裴红就想把老书记汉江二十年改革论文集早日整理出版
他决定再为老书记做一回秘书
给论文集写一个字序
不料一连几个晚上都有外事活动
硬是做不下来
这天下班没事
刚把电脑打开
省委副书记余华北又来了电话
说是要过来汇报一个案子
还说案子很敏感
涉及到宁川一位主要领导
裴红马上意识到很可能是宁川市长钱惠人
前几天余华北跟他提过
如果是这样
那还真是麻烦
人家汇报上来了
你不认真对待肯定不行
太认真恐怕也不行
负面影响会很大
老书记政治经验丰富
上手术台前就跟他说了
在宁川升格的敏感时刻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真真假假让你很难判断
另外
处理不慎
会影响到他和赵安邦的关系
钱惠人毕竟是赵安邦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余华北来了之后
裴一红客客气气地让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没等余华北汇报
他自己先笑呵呵地说了起来
口气轻松
透着欣赏和赞许
老余啊
这些年宁川搞得挺不错呀
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千亿俱乐部成员了
焕章同志临上手术台
还一再和我夸宁川的
但老书记高度评价宁川干部的开拓创新精神呐
余华北的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
是啊是啊
省委和中央早就有评价嘛
裴一红又不动声色地说
所以啊
对宁川干部
我们一定要慎重
宁川要在我省未来的经济大发展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要小心有人搞小动作闹地震呐
一红同志
这我都知道
可宁川市长钱惠人确实有问题啊
果然是钱惠人
裴红只好正视
钱惠人现在出事
是不是太敏感了
嗯 是的
这位同志还是安邦同志的老部下嘛
哎 老余
怎么开口就是安邦啊
这和安邦有什么关系啊
这种时候
你说会不会有人做钱惠员什么手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