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字幕由TME AI技术生成
欢迎收听
第十一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雪山大地作者
杨志军
获奖
四季风声三
父亲和爵巴的安马劳顿将近一个月的说服动员
又使学校的学生增加了差不多一个班
但疲倦的父亲并不满足
叫上绝吧
来到教务处跟李志强商量
父亲说
整个钦多县仍然有百分之八十的孩子没来上学
这是不可以的
李志强沉默了片刻
说
可以不可以
应该政府说了算
不是你
你能做到这一步
就已经是破天荒了
父亲说
我也可以说了算
办学是我的事嘛
李志强说
如果让县政府出面下文件
定指标
规定默认的孩子必须上学
可能会好一些
教务处只有两把椅子
父亲拖过来
一把让爵霸坐下
自己坐到桌子上
说
下个文件当然好
就是不知道诞曾县长肯不肯
不管了
我今天就去县上
约巴说
文件好是好
牧人看不懂
你念的是文件
他听的是经
父亲说
那就更好了
我拿着文件一户一户的念
经上是这么说的
你们是怎么做的
还不赶紧照办
李志强望着绝霸
行不行
绝霸说
行不行还不知道
我倒有个办法
父亲看他欲言又止
急了 说呀
约把嘿嘿一笑
闭失了嘴
父亲说
不告诉我也好
你干你的
我干我的
你招来的学生要是超过我
我就把校长的位置让给你
学霸说
好嘛
就凭你这句话
我连觉都不睡了
我当校长的第一天就把你打回姥姥家去
父亲从桌子上跳下来
说 一言为定
李志强不习惯这种讨论问题的方式
瞪起眼睛看着父亲和爵巴并排挤出了门
门外立着财让笑着说
爷爷啦
阿爸啦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学霸说
听见了好吗
我和你阿爸的比赛开始了
你站在谁的一边
才让说
我站在爷爷的一边
爷爷的本事
连草原上的瞎老鼠都知道
父亲听出才让是在激励爵霸
叫道
这么说
我连瞎老鼠都不如了
硬要跟学霸比高低
台让说
你们都比来比去的抢着干
我也不想闲着了
他说现在各门功课都有老师
他插不上手
想去阿尼琼贡看看乡萨主任
要是主任愿意
就想留在他身边学经
父亲和爵霸都吃了一惊
互相看看
一时不知怎么表态啊
学霸摸着财长的头说
望星星的时候
望不见太阳
星星可以数
太阳不用数
你把事实搞清楚了再做决定
父亲说
你爵霸爷爷说的对
新社会了
不一定当阿卡才算有出息
台长说
不当阿卡就不能学经吗
这件事问了香萨主任才知道
天热了五袍
天冷了脱毛
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来
学霸说
要去悄悄去
不要到处说
要是乡萨主任不收留你
那是很丢人的
欧爷
我要是明天不回来
那就是留在阿尼琼宫了
请不要惦记台上说着跑向了学校东南角的马厩
父亲喊着叮嘱他
骑着麦秀去吧
思雄的性子太烈
但才让骑走的却是思雄
父亲来到县上时
但曾县长正要出去
他把县长堵在办公室的门口
脏话汉话的混合着
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丹东县长没好气的说
办学校本身就是一大错误
再扩大招生就是一错再错
你疯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却要我下文件定指标
把默认的孩子招来学文化
快闭上你的嘴
别再做梦了
我也是为你好
上个星期去州上开会
才让州长点了你们学校
你要小心点
学校怎么了
不是藏着就是掖着
父亲心里一揪
以为李志强
哈峰 梁辉 周丽
韩普在清多学校避难当老师的事传出去了
赶紧说
你把话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草原上没有人不知道
学霸现在是学校的一个人物
谁允许的
父亲松了一口气
我忙不过来
请人家管管学生有什么不可以的
强巴校长啦
不要再给我降了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
赶紧把铠甲穿上
保护自己要紧
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报纸
听听收音机
周上紧急通知
让我立马去开会
还不知道又要传达什么
父亲看着旦曾县长匆匆离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看了看
走进去把办公桌上一个巴掌大的半导体收音机装进口袋
写了张借条压在了玻璃板下面
他泱泱不乐的穿过走廊
正要下楼梯
就见果果走了上来
果果问他来干什么
他就说起空荡荡的学校
说起旦曾县长不愿意下文件督促牧认的孩子来上学的事
果果说
我也是
一个牧认的孩子
当初为什么能到县上当通讯员拿工资
不就只认识几个字吗
你在为牧人做好事
我应该大力支持才对
父亲笑笑不吭声
意思是你的支持要是有点用处就好了
蝈蝈又说
什么是文件
盖个汉藏两种文字的大红戳就是
这个世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
你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我去给你办
几分钟后
果果回来
把一张印有沁多县人民政府字样和盖着县政府圆章的空白纸放在了父亲手里
得意的说
怎么样
父亲接过来
高兴的问
熬呀熬呀
太好了
怎么盖上的
果果说
印戳是办公室管的
我是办公室的负责人
这点事不算什么
父亲转身就走
突然又停下
鞠着一个躬说
多谢了 果果
你是个大好人
父亲回到学校
在盖了章子的空白纸上用汉葬两种文字写上了送孩子上学的规定
所有幕户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必须上学
上学是免费的
但必须自带一学期的酥油赞粑
风干肉
以及入学的最后期限等等
然后骑着日嘎出发了
他看到爵霸还在河边慢腾腾的给马刷毛
策马过去 说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一次我招的学生肯定比你多
爵霸说
那就走着看吧
我信多草原的绝拔得吉知道牲畜是个宝
牧人离不了
你看你的日嘎
毛都炸起来了
好好的养的
要脸
父亲抚摸着日嘎说
对不起了
这一项忙的屁都来不及放
等我赢了绝霸
放你到草原上随便吃草
秋天快要来了
牧草就要结籽了
多多的吃
吃的比爵坝还要胖
日嘎灰灰的回应着
像是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父亲说
这次我打算三级政权都跑到先公社
在大队
在生产队
来不及了
我等你跑完
大雪已经覆盖草原了
父亲默默批纷到马中
日嘎拉
咱们争取
约巴说
那就快去
我也要走了
我是在等
财让到现在没有回来
看样子是留在阿尼琼宫了
我也这么想
学巴感慨的说
台让有本事
要是乡萨主任能收他做个口耳相传的弟子就好了
家里出一个精通经法的人
万事就会顺利些
接下来的时间
父亲骑着日嘎几乎跑遍了庆铎县有人迹的地方
每到一处
他总要用脏话至少念三遍文件
然后把庆铎县人民政府的字样和大红的印戳亮给对方看
对方不管是公社主任还是大队长
小队长或是普通牧人
都会毕恭毕敬的对待他和文件
熬夜熬夜的答应着
他再三叮嘱
也超过了期限
藏历十月初一前务必到学校报道
知道学校在哪里吧
过去的一间房
或者说
期限马上就到了
让学生现在就跟我走吧
等他跑伐了日港
跑完了所有该跑的地方
回到学校时
已经是十月初四
自己来报道或跟着他来的学生加起来也就十六个
他皱歪了眉头
一口口的吸着冷气
怎么搞的
难道盖着大红印戳的经在基层干部和牧人那里已经没有威望了吗
他又去跟李志强商量
正在调弄收音机波段的李志强说
你这样假传圣旨恐怕不是办法
还得靠政府的大力支持
线上不行就到州上
我就不信这些领导不懂孩子上学的重要性
父亲想想说
熬爷
李教务长指点的急事
偷偷摸摸干不了大事
今天晚了
我明天就去舟上
李志强说
学吧呢
好长时间不见了
父亲说
还不是跟我一样在到处跑
我靠的是文件
他靠的是三寸不烂之舌
父亲去了州上
他联系日嘎帮他去草原上吃草
自己骑上了雌熊
一骑上思雄
父亲就想到了才让
思雄是才让送回来的
他回来时骑着一匹马
拉着一匹马拉的是乡萨主任的坐骑
一匹壮硕的铁青马
还让看父亲和学霸都不在就向所有老师和所有学生告别
似乎忘了学霸
让他悄悄去
不要到处说的
盯住
见人就说
向萨主任收留我了
我已经是主任的亲志弟子了
铁青马便是亲智的标志
父亲摇摇头
到底年纪轻
有了荣光就想炫耀
去完了州上再去阿尼求供
一定要给财上说
经要默默的学
法要藏起来修
父亲正想着
就听身后一阵嘶鸣
扭头一看
日嘎根来了
他调赶码头看他
飞快的靠近着
疼爱的说
你一连跑了一个月
哪匹马受得了这样的累
回去吧
吃吃草
喝喝水
睡睡觉
你也该休息几天了
日嘎停下来
又是一阵嘶鸣
向是请求
你还是应该骑上我
主人
我还能跑
还能跑
还能跑
主人
又像是抗议
为什么丢下我
为什么骑上它
主人
父亲知道在日嘎的意志面前
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他会不吃不喝一直请求和抗议下去
他下马
把四雄的缰绳缠到马身上
从一头解开嚼子
打他一下
让他回去
雌雄没有立刻走开
遗憾的望着父亲骑上了日嘎平阔的脊背
等他走出去好远
他才边走边撕咬着牧草回学校了
一路上父亲都在琢磨
到底是先去找才让州长
还是先去找王石书记
论感情
他应该先去见见王石
好长时间没见了
有点想他了
还担忧着他的身体
千万别越来越糟糕
高原反应是会要人命的
但谁都知道
才让州长是个很计较的人
要是先找了王石
他就会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
何况王石因为身体原因
一直想调去西宁
能放权就放权
而财让是以周为家的
能抓权就抓权
所以在阿尼玛星州
州长的权势远远超过了书记的
到达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就在拉马走进周围大门的瞬间
父亲决定还是先去见王石书记
他把马拴在大院一角专门停马的地方
匆匆走向办公楼
直奔二楼王氏的办公室
推门不开
就去隔壁打问王氏在哪里
有人说已经好几天不见了
大概去西宁了吧
他身体很不好
才亮
州长黑着脸接见了父亲
他站着
父亲也站着
中间隔着一张长条桌
父亲在谦卑的问候以后
提到学校
提到了希望周上下文件招生的事
才让
州长摆摆手
打断了父亲的话
不好办
现在的形式不便于办学招生
父亲急了
大声说
他让州长了
这跟形式没关系
办学招生是百年大计
他让州长哼了一声
说
下个文件容易
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什么行动
把爵巴
德吉撵出学校
然后送到州上来
我立马给你下文件
父亲瞪着对方
半晌才说
爵巴是好是坏
连草原上的麻雀都知道
我们不能昧了良心
他让州长坐下来
也让父亲坐下来
叹口气说
我也是想给你个接受考验的机会
你知道
这件事并不是离了你就办不成
我明天就可以派人派车把他请到州上来
他在学校干了什么
有没有向学生灌输剥削阶级思想
必须说清楚
日嘎的奔跑风驰电掣
就这样
父亲还在催
手里的鞭子一晃一晃的
他很少打日嘎
晃一晃
日嘎就明白
招生和文件在风中消散
渐渐没有了
沉甸甸的压在心上的是王石的健康和学霸的安危
王石的健康他无能为力
一点点忙都帮不上
学霸的安危却可以由他说了算
他觉得首先要找到绝霸
让他不要回学校
也不要回家
找个地方躲起来
辽阔二深广的草原
随便找个木家住着
就能在别人眼里消失
他抬起屁股
弓着身子
让脑袋在风中钻探
快一点
快一点
他想先去学校
看不到学霸再去他家
要是家里也没有了
学霸了
学霸了
他一会儿心里念叨
一会儿嘴上念叨
日嘎歪头一眼一眼的瞅着他
不知不觉改变了奔跑的方向
父亲说
日嘎拉
那不是回学校的路
这边 这边
他蹬着缰绳
日嘎却瞪着他
人和马较起了劲
连马嚼子都给蹬歪了
突然
父亲明白过来
让日嘎停下
跳到地上
拽着龙头
取下了各嘴各牙的嚼子
日嘎啦
我听你的
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
两个时辰后
父亲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长长的一队人
日嘎像是冲刺
发开四体狂奔而去
父亲说
我知道你鼻子灵
几十公里外就能闻到人的味道
可你别闻错了
我找的是绝吧
不是随便什么人
到了跟前
他勒马停下
问道
怎么这么多人
要去哪里
见没见过沁多公社的绝吧
德吉
话音未落
就听队伍前面有人喊
讲吧校长啦
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