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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集

金剑北早晨带着露水摘下一大筐

先送到伙房

后送到成了家的老工人和部分熟识的厂干部的小厨房里

这个厂的前身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建的炼铁厂

老工人和干部绝大部分来自农村

他们在这个种菜送菜的小伙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自然是赞不绝口

得了菜的车间主任问他

你是工人了

还忘不了加班种菜

累不累呀

比俺们村里强多了

自来水一拧就出水

不用到大坑里去挑

旁边就有厕所

不用到老远的路上去拾粪

朴实的回答使不少城里出生的轻工发出审笑

说他是土鳖

却引起了老工人和厂里干部的赞叹

很快

厂报的学雷锋专栏里对他进行了表扬

老工人们在闲谈议论这批新学员时

都说他有出息

不久

他被任命为车间团支部书记

并当上了锻工班的副班长

其实厕所后边的围墙被掏了一个洞

白天用一堆干草堵着

夜晚金建北常常以给菜园浇水为掩护

把大部分菜偷运出去

送到河东一个老亲戚家里

托对方卖掉补贴家用

自己也添了一两件像样的衣服

不再是一年四季工作服不离身

这事儿只有机灵的吴阿杜知道

但他没往外说

一九五七年反右的时候

他也曾随父母下放住过贫困的农村

知道农民的难处

七十年代的工厂既是生产单位

在毛主席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最高指示下

还担负着改造知识分子和未被解放的走资派干部的任务

就在金建北进厂的第二年

他们宿舍前面的一个芦苇坑被填平

盖起了一排小平房

一辆大汽车拉来了一伙操着普通话

天津腔的大学生

其中有不少是当时已被打倒的中央高干的子女

大部分毕业于北大

清华

南开等名牌大学

他们下车安顿宿舍时

许多工人看到的是他们鼻梁上的眼镜

质地优良的衣服上故意补上去的补丁

而金建北却贪婪的看着他们带来的一箱箱书籍

读书写作是他的挚爱

从被迫辍学后

读书梦一直没有破灭

在农村时

多少个孤寂无望的夜晚

他是靠着从中学图书馆偷来的那一箱子书度过的

用书里的人物

跌宕起伏的命运来鼓励和麻醉自己

总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像张良一样

碰到一个白须老翁

赐给自己一部天书

明白天下事理

出手治国

名动天下

梦想着有一天写出一部洋洋大作而名利双收

他当年存的书被他翻了几十遍

有的已起了毛边儿

到工厂后

知道这里不比农村

是集体宿舍

人们的政治敏感性也强

所以没敢全部带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也曾写了不少的散文

诗歌 小说

但投出去之后

基本没有回音

他也曾去河海日报找过以前认识的编辑

也只是在重大节日时登个三言五语的短诗

根本没什么影响

和他的宿舍门正对着的窗子

住进来一对的大学生夫妇

男的叫许清华

毕业于清华大学高能物理系

据说祖上是清末中兴名臣张之洞办汉阳兵工厂的大股东

还自己经营着一家沙厂

典型的大资本家的后代

中等个儿

脸上好看的络腮胡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女的叫慧瑶

北大中文系毕业

是未明湖诗社的坛主

据说是从延安窑洞走到北京城

国家某部副部长的女儿

个子高高的

长发总遮着半个白皙的脸

说话漫声细语

神情总是悠悠的

他们的结合

实际上是那个年代政治的产物

一个是反动资本家的后代

一个是被打倒的走资派的狗崽子

彼此彼此

这些从小在大城市长大

在堪称中国贵族家庭生活的人

来到河海这样农村市的地方

最不适应的就是没了暖气

煤气

因此如何做饭取暖生炉子成了最大的烦恼和不可逾越的障碍

金建北多次看到许清华用报纸做底火

引燃蜂窝煤

搞得满屋子烟熏火燎

往往是头上落满了纸灰

络腮胡子被烧焦

而炉子还未被点着

多次看到慧瑶在上班铃声快要响起来时

看着锅里半熟的面条

蹲在南墙根下悠悠哭泣

他也看到了在夏日的黄昏

两个大学生躺在床上

每人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互相依偎着谈论着托尔斯泰

泰戈尔

居里夫人

有时还夹杂着好听的英文和卷着舌头发音的俄语

即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这句早在中学时代老师讲过的名人名言

再次被现实的场景唤醒

金建北给他们送去了新摘的青菜

还从木工车间装了半麻袋刨花和软木劈柴

帮他们把前一天的炉灰掏净

先点着爆花

再加上劈柴

最后引燃蜂窝煤

中间几乎没有多少烟雾

当红红的炉火舔着锅底时

两个大学生连说

谢谢小师傅

小师傅不用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三个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

从此

建北的送菜名单里又多了一户

慢慢之间

少了许多拘束

新盖的那排房里

住的都是大学生

成家的较少

到礼拜天

馋嘴的单身汉和单身姑娘们都来许清华和慧瑶家蹭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