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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收听第十一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雪山大地作者
杨志军
获奖
四季风声
三
送走了客人回来
父亲说
名利双收
又不是犯罪
你们怕什么
进多学校培养人
不就是为了让学生有出息吗
你们一个当校长
一个做演员
我看挺好
不要轻易回绝
免得将来后悔
尤其是江阳没躲
不拖你的后腿
你也不要拖人家的后腿
我说
我们是两口子
总得一个拖着一个
父亲说
我和你阿妈就不是两口子啦
我们谁拖累过谁
要是梅朵真成了歌星
那就是沁多学校和整个阿尼玛青草原的骄傲
也是我们家的骄傲
想一想
到底你的需要重要
还是学校
草原
家的需要重要
我觉得我不应该把学校和草原放在首位
但又不敢说
梅朵心直口快的说
谁的需要都不重要
我自己的需要最重要
父亲问
你需要什么
他一愣
想说又说不出来
着急的喊了一声
我的需要只有我知道
父亲说
听我的劝
把那些摆不上桌面上的需要展示放一放
你就考虑
你喜欢不喜欢唱歌跳舞
想不想献身艺术
梅多说
喜欢
所以我要回去
尽多是歌舞之响
父亲说
那里只有草原
没有舞台
艺术是需要舞台的
还需要大众欣赏
需要一座城市的掌声
我听着有些心动
突然觉得父亲好像是对的
梅朵有歌舞的天赋
我不能因为不想两地分居就扼杀了他的天赋
明星 艺术
舞台与掌声
了不起的名声
辉煌的事业
这些先前被忽略的词汇纷纷染出现在脑海里
带着金色的抛物线
魔幻般的缠绕在一片瓦蓝而高远的背景上
那里有闪亮与荣耀
是学校和草原的荣耀
更是我的荣耀
是梅朵自己的荣耀
没有人会对渴望又可及的荣耀失去兴趣
包括我
我说
也许阿爸说的没错
我们是得考虑考虑了
梅朵说
考虑什么
我说
你留在西宁
做一个演员
梅朵说
你又不让我跟着你去啦
怎么总是出尔反尔
我惭愧的笑笑
真是说变就变了
就像地球之于月球
拉着他走
又推着他不让碰上
父亲安慰道
这是好事情
高兴都来不及
生什么气
梅多说
苗苗阿妈为什么不在西宁
他还不是想离你近点
大人都不想两地分居
我们年轻人就更不想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
父亲和我轮番劝说梅朵留下来
后来姥爷姥姥也加入了进来
他们的劝说似乎更有说服力
你在西宁
常来家里吃饭
我们也少一些冷清
天天听你叽叽喳喳
就是一只喜鹊
在家里心里喜欢的很
还能分到房子
很多人没房子住你不知道吗
一个中号两室一厅
那是很大的
等我们老了
就搬过去一起住
再说
你要是在西宁
江阳回来的就勤些
你要是不在
一年两年他都不来看我们
梅朵哭了
知道他不得不留下
就伤心的嚎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江阳不要我了
我穿了衣服给谁看
我唱了歌给谁听
姥爷姥姥了
你们要说到做到
给我做好吃的
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姥爷姥姥赶紧说
你放心
我们天天给你做
还有
你们已经老了
我分了房子就搬过去住
我喜欢热闹
你们不来
我跟谁去热闹
江阳你听着
我不是杨金
你也不要做不回家的落落
我保证一定多回来看你
你向谁保证
我输的举起了拳头
向雪山大地保证
梅朵用手绢擦着鼻涕说
不行
你得写保证书
我要贴在墙上
好好好
一定写
现在就写
转眼之间
我和梅朵跟过去的洛洛和杨金一样了
一方是校长
一方是歌舞团的演员
都在分居
还都是年轻夫妻
不同的是
我有保证书
上面明确写着
保证一个月回来一趟
我把保证书念给梅朵婷
她一把夺过去说
这可是你说的
我没有强求你
对了
你还要写上必须天天打电话
这可就难了
你身边有没有电话
有没有你别管
反正我要天天听到你的声音
就这样
梅朵留在了西宁
她给省歌舞团提了一个条件
家里必须安一部电话
伊西和娥霞都说
欧耶 没问题
西门杂货店的马福路来了
进门打电话要他转告父亲
信多贸易的名声已经出去了
流动买卖和样板展示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卖牛卖羊的污染多起来
牛羊的来源现在不愁了
但大晴天后面总有阴雨天
上个星期去巴彦县流动牧马场的人把果果和车扣住了
只把桑杰和卓玛放了回来
你赶紧回来的
要脸
马福禄是骑着摩托车来的
说了该说的
又炫耀的说
怎么样
我现在有一辆货车
最近又有了这辆摩托车
都是买卖牛羊肉挣来的
我想把杂货生意撤了
专门经营牛羊肉
就是不知道你那边能不能保证货源
父亲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马福禄紧张的问
不能
父亲沉默了片刻
突然说
谁说不能了
放心吧
没问题的
不过你得把皮章加上
最好能批发生皮
零售熟皮
还有其他畜产品
酥油 奶皮
奶疙瘩什么的
好好好
我加上
父亲突然盯上了那辆闪闪发光的蓝色摩托车
这东西怎么样嘛
好的很
有路没路都能走
没有比他更方便的
还便宜
几千块的事
父亲点点头
觉得自己也该回去了
他呆在西宁既是为了陪伴姥爷姥姥
也是为了让母亲放心
但现在这里已经有了陪伴的人
他就想回到离母亲更近的地方去
再说
他天生不是一个容易消沉的人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连身患恶疾的母亲都没有放弃工作
他怎么可以整天无所事事呢
他去省政府拜访李志强
说起牧马场和周边牧人的草山纠纷
说起老财让的为人和利用淘汰的马匹大量吞并牧人草场的事
李志强说
牧马厂金矿的黄金是省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老财长上任以后
产量比过去增加了两倍
我们是个穷省
到处需要钱
又到处没钱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创造利润的单位
不能因为你说的这些原因就把它撤掉吧
厂长总可以吃饭吧
现在是坏人当道
好坏不是你说了算
政府自由衡量的标准
是王石让你来的吧
你不要什么话都听他的
父亲生气的说
你怎么替老财让说上话了
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害你害学校的
消消气
晚上我请你喝酒
戒了
尽管梅朵不回浸多草原了
但她还是上街买齐了原先准备带给家里人的礼物
一再叮嘱我到了青多草原先回家再去学校
我和父亲拎着两个大帆布提包一起离开了西宁
姥爷姥姥送我们出了巷口
梅朵和洛洛送我们去了长途车站
父亲说
两个老人就托付给你们了
一定不能再让姥爷挑水
更不能让姥姥太劳累
他说
他的心脏有时候咚咚咚跳得快
我估计是劳累的缘故
梅朵发愁的说
要是做饭也会劳累的话
那我就吃不上好饭了
父亲说
做饭不要紧
姥爷也会做
你可以洗碗
梅多说
这个我会
洛洛说
放心吧
还有我和杨金呢
一路上父亲很少说话
忧郁的眼神带着草原的雨色
就像车窗外的滴答是从他眼里出来的
我说
牧马场没有权利扣留人和车
他们是违法的
阿爸不用发愁
报案就是了
父亲摇头
我说
你跟王氏书记关系那么好
让他出面不就行了
父亲还是摇头
我说
也可以去找萨姆丹帮忙
他不是在牧马厂吗
父亲突然扭过头来
问了一句我没想到的话
你想你阿妈不
我一愣
太想了
想了就去看看吧
欧耶
我先去爵霸爷爷家
完了就去生别离山
梅朵还给阿妈买了一条羊绒的绿头巾
父亲望了一眼窗外
雨大了
雨柱像是千色的藏银雕铸的一根根的斜立着暗玉
从远方汹涌而来
又被水的亮光打成了一张张巨大的筛子
草原正在接受清洗
所有的牧草都像新长出来的
唰啦啦的抖动着
欢呼天降干烈
牧人们
动物们
昆虫们
猫在不至于湿透和淹没的地方
等待着云层后面被洗过的太阳出现
那时候
他们将以极大的喜悦倾巢而出
在新生的阳光下和潮湿的蒸汽里重新忙碌起来
父亲突然扭过头来
说
算了吧
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
父亲不回答
草原的雨下得频繁
却不会持久
一到钦多县城雨就停了
父亲带我走向金美商店
金美远远看见了
跑过来说着扎西德勒接住了父亲手里的提包
父亲焦急的问
到底怎么回事
静美说
气人的很
还是听桑杰给你说吧
我们没有在晋美商店停留
走到日嘎跟前
为了安健
让他驮着两个提包去了桑杰的家
日嘎打着响逼伸过头来
埋怨父亲去西宁为什么不带着他
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他本来是要去找他的
却被可恶的静美天天拴着
连去草原上吃草饮水也拴着
父亲宽慰的摸着他
从耳朵一直摸到鼻子上
又从口袋摸出两块水果糖
摸了糖纸
用手掌托到了他嘴边
他把头朝一边一扬
像是赌气不吃
父亲说
你不吃我吃了
手正要缩回
就见日嘎呼的低头
舌头迅速一伸
把两块糖卷进了嘴里
父亲拍他一下
把缰绳缠在了他脖子上
只要父亲在
不其他的时候
缰绳的意义就不大了
我们朝桑杰家走去
日嘎紧紧跟在后面
生怕父亲再次消失
大概是占了第一的缘故
草原上兴起的定居房
桑杰阿爸的新家
在我眼里有些声涩和唐突
就像流畅的语言里突然有了几个谁也看不懂的词汇
湿漉漉的绿色奔涌而来
牛毛草衔接的唧叽草
又有雨水打不败的花朵
雪青的紫丸
明黄的柑橘
深红的刺儿菜什么的
环绕着灰色的建筑
有些长河受阻的感觉
但父亲是兴奋的告诉我
信多县城将要慢慢大起来
离桑杰阿爸的家不远
是果果的房子
也是一溜儿三间平顶的藏式雕房
外带廊檐和幼耳房
不过还没有完全竣工
耳房还差房顶
院墙只砌了一半
果果的房屋后面更高一点的地势上是炖柱的碉房
它圈起的院子更大
五间正房
两间耳房
更靠后的是静美的碉房
正在挖地基
看上去至少也有五间
金美说
强巴拉
给我们居住的地方起个名字吧
父亲说
江阳起
我说
还是阿爸起
父亲想了想
说
就叫扎西平措吧
静美说
欧爷
我明天就做个牌子立在这里
父亲说
藏文汉文都写上
静美把手伸过来
说
汉文怎么写
我掏出钢笔
在他手掌上写了吉祥圆满几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