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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四月十三日
湖北省京山县人民法院门前挤满了人
神情焦急而严肃
来自全国一百二十多家传媒的两百多名记者
聚集在这条二十米宽的街道上
等待着一个杀人犯的出现
三十九岁的佘祥林缓步走出法院
和在外等候多时的父亲紧紧相拥
这个本该顶天立地的汉子
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自从他因杀害妻子被判入狱
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如今法院重新开庭审理此案
宣判他无罪
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佘祥林会被指控杀害妻子
如今又为何判他无罪
他们说
我杀害了我的妻子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一日
湖北省京山县的吕冲村
村民陈爱平起了个大早送孩子上学
回家的路上
陈爱萍走到附近的一个宴塘时
远远的就看见水面上飘着一团东西
陈爱萍还以为一团垃圾
一边埋怨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一边上前查看
却被吓得尖叫起来
死人了
警车呼啸着包围了小小的山村
村外宴塘发现一具女尸的消息传遍了每家每户
大家都在讨论死者是谁
有人怀疑死者可能是村民蛇祥林的老婆张在玉
原来
在一月份的时候
佘祥林的妻子张在玉走丢了
一开始佘祥林并没有多着急
因为妻子患有精神病
经常会离家出走
但不会走太远
直到一家人找了两天都不见人影时
才知道慌了
张在玉的表姐就在一月二十二日向派出所报案
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京山县派出所的民警们也想到了这个案子
于是通知张在玉的父母和哥哥来辨认一下死者
这具女尸面部已经腐烂
根本无法辨认相貌
但身高胖瘦都和张在玉差不多
穿的毛衣也是和失踪的张在玉穿的款式一样
张在玉的母亲还说自己的女儿肚皮上有一道做剖腹产时留下的疤痕
经验证
那具女尸身上也有
老人一下就瘫坐在地上
确认了死者就是张在玉
但张在玉的哥哥张在生却有些怀疑
他向派出所提出做一下DNA鉴定
可内室条件不好
派出所说没有办案经费
如果要做的话
张家得交两万元
做什么做
张家母亲抹着泪说
这天下难道还有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
这就是我的女儿
悲愤的张家母亲还给警方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女儿和女婿最近感情不太和睦
听说那蛇祥林还有个相好的
就算不是他下的手
也肯定和蛇祥林摆脱不了干系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一日晚上
京山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找到了蛇祥林
并把他带到了一家宾馆里
时任刑警大队大队长的卢定成一进门就告诉他
你的妻子已经找到
是属他杀
你要接受我们的审查
佘香林听闻妻子被找到却已经死亡的消息时
只觉得五雷轰顶
还没等他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就听到了他要接受审查
我老婆没了
为什么查我
佘祥林不解的说
不关我的事啊
卢定成冷笑一声
你丈母娘都说过了
你与张在玉感情不和
有重大作案嫌疑
说完就让人将蛇降铃控制住
带回了公安局里进行调查
蛇祥林因涉嫌杀害妻子被抓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落
蛇家人不相信蛇祥林会做出这种事
多次要求查看死者时都被拒绝了
佘家人向公安局提出异议
说凭什么认定死者就是张在玉
警员回答的是
这个不由你说了算
政府肯定没错
佘祥林也再三向侦查员提出
要亲眼看看死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
也被拒绝
他在一九九八年的一份申诉材料中写道
直到今天
依然不知道死者究竟是不是我的妻子张在玉不愿回忆的十天十一夜
在接受审讯的时候
佘祥林一直坚持自己是清白的
张在玉的死他毫不知情
但公安局通过现有的证据判定蛇祥铃就是凶手
只需要再拿一份蛇祥铃的口供
基本就能定罪
于是开始了又一轮审讯
经过了从四月十一日至四月二十二日的十一天审讯
佘祥林终于交代了作案经过
我敢说
那十天十一夜的痛苦滋味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鼻子多次被打破后
他们竟将我的头残忍的按到浴缸里
我几次因气力不足和浴缸里的水呛得差点昏死
这是佘祥宁的申诉资料里透露的一些审讯时的过程和细节
他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哪经得住这般毒打
一开始他还咬紧牙关坚持自己是清白的
可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消碎了他的意志
挫灭了他的自尊
你把尸体埋在土里
我们可以挖地三尺
你把尸体沉在水里
我们可以把水抽干
你懂吗
把水抽干
佘祥林还在申诉材料中写道
从那位指导员语气十分突出的把水抽干
即那个水库是雁门口水库吗
的问话中
我已经猜到了在官桥水库杀人后将尸体沉在水库的经过
在审讯人员不停的毒打体罚提示中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为了逃避酷刑
承认了所有罪名
还编造出他是怎样把妻子给杀死的
最终
佘祥林供出了四个不同版本的作案过程
警方认为第一种说法是假口供
第二种
第三种也被否定
因为有些细节和证人的说法对不上
直到第四种供述才被警方认定为符合案件客观事实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晚十时许
蛇将精神失常的妻子从床上拉起来
带到一处瓜棚里关起来
第二天凌晨两点三十分分
蛇将六岁的女儿抱到父母房内
谎称妻子出走了
然后以外出寻找妻子为由
拿着手电筒
麻绳和张在玉的毛裤
推着自行车出门来到瓜棚内给妻子换了一身衣服
然后
他把妻子带到吕冲村九组那处池塘边
趁张不备
用石头猛击张的头面部
直至张不能动弹
将张拖到了雁塘的东北角
用麻绳将装有四块石头的蛇皮袋绑出其身
沉入水中
次日下午
将从张身上换下的衣服全部放在自家灶里烧毁
而对于佘祥林那些前后矛盾的多版本供词
京山县公安局还给出了一个解释
蛇祥林在派出所当过治安员
从审查他的整个过程来看
他具有反侦查和反审讯能力
不可能一次性彻底交代清楚
蛇是试探性的供述及牙膏式的供述
故有多种供述
明明就是警方的诱供和屈打成招
却被说成是佘祥林自己的问题
简直就是目无枉法
把百姓生命大而细
然而
在接下来的指认现场时
警方还做出了更过分的举动
照着地图指认现场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晚上
佘祥林被警方押着钱去指认犯罪现场
这是最关键的环节之一
然而
在出发之前
就有侦查员给他画过详细的行走线路图
到了什么地方要往左拐
走多久以后就往右
到了官桥下车后
佘祥林的双腿因为遭受毒打
高度浮肿
根本无法行走
还处在半昏迷状态
就叫了两个刑警驾着他下车
尽管之前已经看过路线图
可从没来过这的蛇祥林怎么也记不住
两次走错了方向
一名刑警干脆塞了个手电筒给他
还一直叮嘱他
往回走的时候
注意左边的路口
佘祥林在申诉材料中写道
实在找不到路口时
天下起了雨
刑警队的曾忠和雁门口镇派出所一民警直接架着我朝山上走
在我的前面五十米左右
还有两个人带路
一个是何泽亮
一个记不清名字了
一路来到了死者被发现的砚塘后
刑警示意他指意指杀人现场
好拍照取证
他就胡乱指了指
照片拍出来
刑警们看过后觉得不满意
于是干脆过来一个人
抬着他的胳膊
指着池塘的方向拍了一张
整个过程中
蛇降林就像一个木偶一般
被刑警们操纵着
按照他们所布置好的一切去演戏
认下他从没做过的凶案
这样虚假的指认现场
在京山县公安局的案卷中却记载成
佘祥林带着刑警门经过两个山顶
走了十一公里
找到了案发现场
当时还下着小雨
但佘祥林依旧能找到路
还附上了一份行走路线图
认定佘祥林作案真实可信
案卷中还记录了佘祥林多次交代使用了石头猛击张在瑜的头部
但凶器却一直没能找到
指认现场时也没有所谓的石头
京山县公安局又拿出了解释
作案在深夜
电山都是石头就地取材
蛇祥铃现在也不能确认交代的作案时间和案发时间已有三月之久
所以无法寻找凶器
在如此多确凿的证据下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原荆州地区检察分院以佘祥林犯故意杀人罪对佘祥林提起公诉
一九九四年十月十三日
原荆州地区中级法院一审判处佘祥林死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佘祥林提出了上诉
摆脱了京山县公安局
由湖北省高级法院受理此案后
会不会有所转机呢
在拿到案卷和材料后
省高院很快就发现了疑点
一个是凶器的去向
既然凶器没找到
指认现场也没有石头
那凭什么说凶器是石头
但这一质疑在京山县公安局的解释下
还算说得过去
另一点是关于提取蛇皮袋时的笔录时间
省高院指出
根据资料来看
四月十七日
警方根据被告人佘祥林的交代
在尘尸地点提取了蛇皮袋一个
但佘祥林亲口交代自己是用蛇皮袋装四块石头
尘尸这一记录是在四月二十号
两者前后矛盾
让省高院认为实际情况与提取笔录所记载的不相符
结论为这一证据的证明力值得研究
这是一份良心证明的出现
间接证明了湖北省高级法院的判断
自从儿子被逮捕后
作为母亲的杨武香就夜不能寐
因为佘祥林说过
他没有杀过人
相信自己儿子的他
每天都在为了救出蛇祥林而奔波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下旬
杨武乡正在四处贴找儿媳张在玉的寻人启事时
一个中年妇女拿着寻人启事找到了他
我见过他
那个农妇一见到杨武乡就说他曾经去过王村
女人名叫聂麦青
四十二岁
家住在姚岭村
离蛇祥林所居住的河厂村不算远
他告诉杨武香
十月二十日的时候
姚岭村跑来了一个疯女人
约莫三十来岁
皮肤黝黑
身形小巧
蓬头垢面
从女人蜡黄的脸色和脏兮兮的衣服来看
她一定在外流浪了一段时间
聂麦青和几个妇女看他可怜
就端了碗稀饭给他吃
询问他一些信息
疯女人拿着土块写自己姓张
雁门口镇人
有一个六岁的女儿
到妹妹家去迷了路
善良的聂麦青当即就把这个女人带回了家
打算帮她去雁门口镇找一下家人
送她回去
结果第二天上午
这个疯女人趁着她和丈夫外出干活跑了
从此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天
聂麦青刚好来附近的村子走亲戚
看到了寻人启事上的张在玉后
她觉得很眼熟
仔细一想
这不就是那个疯女人吗
这才赶紧找到了杨五香
告知这个信息
杨母香听完后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自从儿子被抓
佘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走哪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尽管他相信儿子没有杀人
想要找到儿媳给儿子作证
但一直没有消息
连他都快要动摇了
聂麦清的话无疑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
他不住的抓着对方的手表示感谢
在听说了杨武香的遭遇后
聂外青也十分唏嘘
正值热心的他决定帮一帮这个苦命的女人
聂麦青回家后
由他口述
让二儿子倪洪彪执笔
写下了一份关于张在宇来我村的经过的证明
杨武乡拿到这份证明的时候
激动的手都在抖
急忙连夜送到了京山县公安局
但办案民警说
这份证明连个落款都没有
没有盖章能说明什么问题
像这样的证明
我可以给你写一零零零份
你信不信
杨五香只好又找到了聂麦卿
聂麦青和他徒步走到村治保主任办公处
想盖一个村委会的章
结果主任出差了
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聂麦青就回家动员丈夫倪勒平
她丈夫是姚岭村党支部副书记
写的证明更有可信度
在妻子和见过那个疯女人的村民们的央求下
倪勒平写下了一份张在玉来过村里的证明
盖上了姚岭村党支部的章
杨五香对这一家人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只是拉着聂麦青的手哭
聂麦清拍拍他
让他赶紧把证明送上去
这一次
杨武香不再相信京山县公安局
而是和大儿子蛇索林一起来到了武汉
递交给了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
拿到证明后
本就对此次案件有着诸多疑问的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
顶着张在玉娘家人上访的压力
于一九九五年一月十日作出刑事裁定
以事实不清
证据不足
发回荆州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重审
佘祥林暂时得以死里逃生
这一份证明后来也被称为良心证明
然而
这份证明救了别人的命
却差点要了聂麦清自己的命
案件被发回重审后
京山县公安局的个别办案人对聂麦清一家恨之入骨
一九九五年五月
京山县公安局以聂麦清及其丈夫作伪证为由
把聂麦清带回了公安局
二儿子和丈夫不在家
逃过一劫
办案人员企图让聂麦卿承认自己做了伪证
但正直的聂麦卿始终不愿做昧良心的事
于是民警就开始折磨他
一顿就给一碗稀饭
一根萝卜
他每天饿的走不动路
还得干活
饿的受不了的聂麦青就偷偷捡别人扔掉的发霉饼干吃
最后还是他当兵的大儿子回乡探亲后
以现役军人的身份和有关部门交涉
几番周折才把母亲接了出来
七月十二日
被关了两个多月的聂麦卿被人扶着走出来
以前那个神采奕奕
走路带风的健康农妇
此刻两鬓斑白
神情憔悴
在人民医院治疗时还检查出了心脏有问题
干不了农活
每个月还需要两百多元的药费
她的丈夫被迫辞去了党支部副书记职务
家里的猪被饿死
鸡也跑丢了
还欠下了许多外债
但夫妻俩并不后悔
聂麦青更是表示
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仍然会站出来
案件被发回重审后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五日
原荆州地区检察分院将此案退回补充侦查
可无论再怎么查
没有做过的事情哪能拿得出证据来呢
于是案件就陷入了侦查
上诉
证据不足
继续侦查的死循环
而此时
关于佘祥林杀妻案的报道铺天盖地
不知情的百姓们十分痛恨佘祥林这个狠心杀妻的罪犯
要求给凶手应有的惩罚的呼声越来越大
迫于舆论压力和上级的施压
荆门市政法委
荆门市中院
荆门市检察院以及京山县政法委
京山县法院和京山县检察院的负责人们开了一个协调会
协调会的主旨不是给佘祥林洗刷冤屈
而是商量出了一个折中的处理办法
决定对佘祥林故意杀人一案降格处理
由京山县检察院向京山县法院提起公诉
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再往下看就能知道这其中的用心险恶
一九九八年三月三十一日
京山县检察院诉至京山县法院
指控佘祥林犯故意杀人罪
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佘祥林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并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和之前一样
佘祥林向上一级法院提起上诉
但这一次案件被移交到了一开始判处他死刑的荆门市中院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二日
荆门市中级法院驳回佘祥林的上诉
维持原判
如果案件继续由荆门市中级法院审理的话
当佘祥林提起上诉时
就会被移交到上一级的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
但做了降格处理后
佘祥林提起上诉
案件就从京山县法院移交到荆门市中级法院
最终
佘祥林被判处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破碎的家庭
狱死而复生的妻子
自从蛇祥林入狱后
佘家人一直在为他四处奔波
结果落的家破人亡
母亲杨武香因为反复上诉和申诉被抓
在看守所待了九个月
备受折磨
出来的时候变得又聋又哑
路都走不动
还是被人背出来的
在病痛中熬了三个月后去世
父亲佘树生没有放弃儿子
骑着自行车一趟趟的往京山县人大法院
检察院
只要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均无回应
京山县公安局一位姓吴的工作人员还说
你老婆死了
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在县法院
蛇树生也很不受待见
经常被人驱赶
甚至不允许他坐他们的凳子
大哥蛇索林因为上法
曾被棺椁四十一天
放回来后被免了职务
中共预备党员的身份也没了
佘祥林的女儿佘华荣十五岁辍学到深圳打工
因为之前他成绩好
镇里免了学杂费
现在他是杀人犯的女儿
不能再免学杂费
家里条件不好
拿不出学费
于是懂事的他选择了辍学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出狱后的佘祥林拜敬母亲
就在佘祥林接受事实
待在监狱中绝望度日时
一个消息传来
他的妻子回来了
二零零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小小的河场村变得不再平静
已经死了十一年的张在玉回来了
原来
张在玉流落到了山东枣庄
被当地的一个村民搭救
两人成了家
还生了一个儿子
张在玉回家后
京山县公安局
京山县人民法院立即调查
通过DNA鉴定核实了他的身份
确认当初发现的女尸不是他
荆门市委对该案高度重视
责令有关部门立即依法纠错
二零零五年四月十三日上午九点
京山县法院开庭重新审理
宣判佘祥林无罪
最终
因杀妻罪名蒙冤入狱一一年的佘祥林及其家人累计将获得七十万元左右的国家赔偿
加上之前雁门口镇政府向他发放的二十万元生活困难补助款
一共九十万元左右
当初因写下良心证明而遭受迫害的聂麦卿获国家赔偿二点五万元
佘祥林个人的不幸
为整个司法界
法学界敲响了警钟
并引发了对我国现行刑事司法体制的反思与检讨
提醒我们反思
研究冤案形成的根源
吸取教训
尽快健全预防冤案的机制
制定纠正
平反冤案的各种措施
把冤错率降低到最低限度
如今
佘祥玲带着女儿离开了家乡
做起了一些小生意
日子平淡而幸福
在接受采访时
他表示自己不会仇恨社会
我觉得社会有自净能力
会慢慢变好
但中间会有人付出代价
佘祥林强调自己的生活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也不想让外界继续关注他
他说
不要让别人想起世界上还有我
把我忘了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