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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四月九日
呼和浩特卷烟厂的呼格吉勒图和同事严峰吃完晚饭
准备去上晚班
呼格突然发现忘记带钥匙
提出要回家拿
经过附近的一个公厕时
里面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和呼救声
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天已经黑了
女厕所又没有亮灯
她不敢一个人进去
只好往回跑
找严峰给自己壮胆
我听见女厕里有人在喊救命
肯定出事了
走
你陪我进去看看
还是算了吧
那是女厕所
咱俩进去不合适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同时严峰并不想烫浑水
可是厕所里女人的呼救声
却紧紧揪着呼哥的心
他急了
你莫急啥
万一有事情
再犹豫
人都没了
不等严峰点头
他一把拽着对方胳膊
便朝着厕所方向跑去
厕所里面漆黑一片
胡格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都没有得到回应
是不是你听错了
不可能
我确实是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你身上有打火机吗
咱们进去看看
十八岁的胡格坚信自己刚才没听错
执意要进去确定没事了才行
严峰没办法
只能从兜里摸出
打开火机点燃
跟着呼格一起往厕所里走去
当打火机的亮光照到墙角的时候
只见一名女子赤裸着下身
倒在厕所角落的矮墙边上
生死不明
胡格两人吓得双腿发软
掉头就往外跑
等跑出小巷子
还人稍微定了定神后
胡格提议立刻报案
严峰觉得
事不关己
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可呼格却坚持要报案
万一人没死
还能救回一条命呢
严峰无奈
二人来到不远处的治安亭报了案
晚上九点多
警察将案发公厕封了个严严实实
经过警方走访调查得知
受害人杨焕之当晚八点左右从呼和浩特市锡林南路千里香饭店离开
当晚九时十五分后被发现
死因是被强奸后扼警窒息
死亡地点为内蒙古第一毛纺织厂宿舍五十七栋平房西侧的公共厕所女厕所内
按照惯例
报案人也被带回了警局
为了能够获取更准确的信息
警方把胡格和严峰分开进行反复盘问
胡格认真的描述案情经过
他想着
就算女孩不在了
至少自己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警方也能早点抓住凶手
而他不知道的是
在另一间审讯室里
严峰也同样被反复盘问着
呼格人品咋样
他平时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他爱看黄色录像吗
呼格对女孩子耍过流氓吗
随着警方进一步盘问
严峰发现对方所提的问题
竟然没有一个是围绕案情的
相反
警方似乎对报案人呼格格外感兴趣
尽管严峰反复否定
但是警察却让他事无巨细的说出胡格以前所有的事情
甚至还诱导他把胡格说成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
从晚上九点多问到凌晨两点
警方反反复复围绕胡格个人生活提问
严峰被问的崩溃
随口说道
胡格几年前讲过一个黄色笑话
可严峰万万没想到
就这一句话
就把好朋友送上了断头台
另一边
由于当时现场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而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又是胡格
于是警方便一口咬定
他就是凶手
感觉氛围不对
胡格慌了
他极力为自己辩解着
可是俗话说
冤枉你的人比你知道你有多冤
不巧的是
那时候全国正处于严打期间
所有案件必须从快
从严
从重处理
因为案情恶劣
社会影响力极坏
负责呼格吉勒图案的呼和浩特新城分局副局长冯志明和办案民警身上的压力很大
本着一切都要快的原则
冯志明授意办案民警采取急功冒进的办案手段
尽早结案
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
从审讯室里传来桌椅剧烈挪动的声音
面对警方特殊的刑讯手段
胡格依旧咬紧牙关
不肯承认
他表示
他在卷烟厂的工作是两班倒
早班是七点到下午十五点半
晚班是十五点半到二十四点
当天
他和同事严峰都是晚班
吃完晚饭
大约是晚上八点多了
胡格突然想起来
自己忘带家里的钥匙了
于是就决定回家拿
路过毛纺厂那个公共厕所
胡格听到里边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没敢轻举妄动
而是返回了卷烟厂
叫上严峰一起去看个究竟
可负责案子的冯志明是出了名的铁腕无情
只要是他认定的案子
嫌疑犯不死也要脱层皮
来自上头的压力
让冯志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
他只看了一眼胡格和严峰的口供
就认定了这起案件的主谋就是装好人报案的胡格
在他授意下
办案民警开始给呼格上手段
严峰在隔壁听着呼格痛苦的嘶喊
陷入极度恐惧中
他不明白
明明是学雷锋做好事
怎么反倒变成了杀人嫌疑犯
密集的审讯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九点
严峰终于带着满身疲惫走出了审讯室隔壁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隙
他看见呼格蹲在审讯室的暖气管前
双手伸到背后靠住
头上戴着没有面罩的摩托车头盔
脸色发黑
预感到大事不妙
严峰连家都没回
直接跑去呼格家里报信
等到严峰带着呼格父母重返警局时
却被办案民警拦在了门外
你儿子是杀人凶手
他已经认罪
这是他案的手印
四月二十日
呼和浩特晚报发表了一个整版的通讯四九女尸案侦破记
报道提及案件的侦破过程
描述了冯志明局长机智
识破了呼格吉勒图贼喊捉贼的谎言
并通过连夜审讯
取得了呼格吉勒图的认罪口供
在四十八小时之内
迅速破案
呼和浩特晚报发表了通讯四九女尸案侦破记
短短两天就侦破重大案件
速度之快
在当地引起了巨大轰动
随之受到表扬的还有副局长冯志明
而他的仕途之路
也因为此案一路飙升
而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此
据一九九六年五月七日的笔录显示
呼格遭到警察逼供
办案人员为了尽早结案
强迫呼格按照他们的话说
不让胡格上厕所
甚至为了骗胡格在认罪书上签字
警察撒谎说受害人没有死
只要胡格认罪
就可以被放回家
胡格信以为真
遂在认罪书上签字
五月七日晚上九时二十分
忽市检察院检察官再次提审了呼格吉勒图
意识到事态严重
呼格当场翻供
并供述了警方逼供及诱供的过程
检察官说
你胡说
否定了他的翻供指控他就是杀人凶手
五月十七日
呼和浩特中院审理了这起案件
检方提交了呼格的认罪口供
胡格在口供中承认
那天晚上他看被害人进了厕所
心生歹念后
尾随着进入
并对被害人进行猥亵
还掐了被害人脖子
同时
检方还提供了一份血液残留的鉴定结果
这份血液残留是警方从呼格指缝里提取到的
结果显示
呼格
吉勒图的指甲缝血液与死者血型相同
都是u型血
可是法医从死者体内提取的男性体液
却并没有和胡格的DNA做配型鉴定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草草审讯
胡格
吉勒强奸杀人罪名成立
一审判处死刑
对于这个结果
胡格父母绝对不能接受
一向老实善良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但是
不管他们怎么喊冤
却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儿子的清白
关在看守所的呼格并没有放弃自救
他积极提出上诉
希望法院能还自己清白
六月五日
按照正常法律流程
重大刑事案件如果当事人上诉
二审必须公开审理
然而
内蒙古高院并没有对二审进行开庭审理
而是直接驳回上诉
呼格父亲李三人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请求调查清楚
接待他的检察官拒绝了他的请求
六月十日早上六点半
呼和浩特市第一看守所门口
死囚会从这里被警察押往乌兰恰特剧场公审大会
公审之后
将执行枪决
呼格母亲尚爱云一眼便从人群中发现了儿子
几天不见
呼格已经瘦的只剩下皮包骨
他耷拉着脑袋站在一众死囚中
远远看着自己的孩子即将赴死
身为父母的老两口早已泣不成声
尚爱云想要在儿子临死前
最后跟他道别
但和负责押送的民警死活不让家属靠近
眼看着押送的警车朝着刑场驶去
呼格父母追了一路
哭了一路
等他们跑到乌兰恰特剧场时
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了
就这样
年仅十八岁的呼格吉勒图穿着一身单衣
被执行了死刑
此时
距离案发仅仅过去了六十二天
三弟庆格勒图在火葬场料理后事时
发现呼格身上有两个枪眼
太阳穴一个
后脑勺一个
在殡仪馆美容的时候
呼格吉勒图的右眼始终闭不上
呼格吉勒图死后
他的家人遭到了周遭人的极大非议
经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他家二小子耍流氓杀人
在那个年代
流氓罪等同于杀人罪
而两罪都有
可谓是十恶不赦
面对非议
呼格父母开始了长达九年的深渊之路
呼格父母向记者展示未上访购买的车票
这期间
他们上访了无数次
却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找了一个又一个律师
可了解真相后
竟无一人敢见
这样绝望的日子
老两口熬了九年
然而
皇天不负有心人
事情终于在二零零五年迎来了转机
二零零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时五十分
呼和浩特市赛罕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纳胜
教导员马文彪等持枪冲入呼市新城区铁路材料厂宿舍平房
将作案二十一起
奸杀九名女子的赵志红抓获
随着连环杀人犯赵志红落网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而他交代的第一起命案
竟然就是胡格的四九女尸案
虽然时隔多年
但他依然能记得当时的所有细节
得知这件事情
所有人都震惊了
最激动的还是胡格父母
想着终于有机会给自己儿子伸冤了
但是
事情哪有想的那么容易
在审讯赵志宏时
法院刻意避开了当年的四九女尸案
仿佛在掩盖什么
得知情况后
老两口赶紧去找律师想要翻供
可是却没人敢接手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
有人向他们推荐了新华社的资深记者汤记
此人从业三十多年
始终致力于为百姓发声
当汤记得知此次案件全部真相后
更是对此案非常重视
他联系内蒙古政法系的朋友
了解了案件的来龙去脉
最后朋友好意提醒他
不要为了一个普通人毁了自己
可汤记认为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他无法违背自己心中的正义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汤记根据采访内容写了第一份内参
通过新华社直承中央
题为内蒙古一死刑犯父母呼吁警方尽快澄清十年前冤案
这篇报道立刻引起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关注
二零零六年三月
内蒙古成立了呼格案件复查专案组
经过五个月的调查
得出结论
当年判处呼格死刑证据明显不足
眼看万事俱备
只差终审判决
可是调查却突然没有了进展
对于该案件难以实质性推动的原因
当年办理呼格案的办案人
后来几乎都得到了提拔
在公检法各条战线上成为把关人
这个案件一旦被翻转过来
问责机制产生的影响将巨大
尤其是当年的主审官冯志明
此时他已经是呼和浩特公安局局长
当他得知赵志宏交代了四九女尸案后
偷偷连夜违规提审赵志宏
他这一做法幸亏被人及时发现
立即将赵志宏转移到刑警总队
并有专人保护
可是下一秒
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年呼格案的重要物证
受害人体内提取的精斑和血液样本
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
不仅如此
还有多名政法干部联合发声
赞扬冯志明局长当年沈勇办案
紧接着
呼和浩特中院也开始审理赵志宏案
可是庭审时却只起诉了九起案件
偏偏就遗漏了呼格的四九奸杀案
庭审最后
赵志宏被判处死刑
如果赵志宏一旦被处决
呼格案将永远成为一个谜
为了留下赵志宏替呼格吉勒图深渊
汤继走访呼和浩特的公检法机关
反复对比赵志宏的四份笔录后
汤记发现
不管是作案手法
侵犯过程
还是受害者特征等
尽管数年后案发周边环境发生巨大改变
赵志宏还能极其精准的指认现场
还能很清楚的把厕所的各朝向方位描述的一清二楚
这就说明了
赵志宏就是四九杀人案的真凶
而赵志宏在生命最后时刻
也良心发现
在看守所用卫生纸写下了偿命申请书
在申请书中
他说道
我是八二五系列杀人案罪犯赵志宏
我于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已开庭审理完毕
其中有一九九六年四月发生在毛纺厂家属院公厕杀人案
不知何故
公诉机关在庭审时只字未提
因此案确实是我所为
且被害人确已死亡
我在被捕之后
经政府教育
在生命尽头找回了做人的良知
复苏了人性
本着自己做事自己负责的态度
积极配合政府彻查自己的罪行
县特向贵院申请
派专人重新落实彻查此案
还死者以公道
还冤者以清白
还法律以公正
还事人已明白
让我没有遗憾的面对自己的生命结局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八日
汤记在收集到相关信息后
发表了第三篇内参
忽视系列杀人案
十起命案尚有一起未上诉
让人质疑
而关于赵志宏的这份申请书
有心人为了防止被有关部门销毁
在送往高检途中
复印了一份给汤记
拿到新的证据后
汤很快发表了第四份内参
杀人狂魔赵志宏从狱中递出偿命申请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内参发表后
正当法院准备进行二审审理的时候
中央领导的批示传达到了内蒙古
重新彻查四九拟尸案
于是
赵志宏的二审并没有开庭
他被押回看守所
配合进行四九女尸案的调查
但是由于经办样本
血液样本等关键证件的缺失
仅凭赵志宏的口供想要翻案还是难如登天
时任内蒙古高检的检察长邢宝玉给汤吉提供一个方向
跨省
由最高院指定其他省区的法院进行跨省区审理
很快
汤吉发表第五篇内参
内蒙古法律界人士建议呼格吉勒图案件跨省审理
二零零六年底
相关材料递交到了内蒙古自治区高院
可是复杂的重审程序
却还是让案件的再审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中
二零零九年
复查依旧没有取得实质的进展
呼格案的热度越来越低
就在这个时候
知名媒体人朱顺忠接到一个神秘电话
电话那头
一位自称良知尚存的检察官给朱顺忠传了一份东西
几分钟后
传真发了过来
里面竟是一份从来没有披露过的呼格吉乐图审讯口供记录
时间是一九九六年五月七日
呼格吉勒图在笔录中说道
我保证今天讲的这些都是真话
而且最开始我在公安局讲的也是真话
后来讲假话
是因为警察让我照着他们的话说
不说就不让我去解手
说只要我承认了杀人
就可以去解手
他们还说那个女的没有死
只要承认了
我就可以回家了
朱顺忠马上根据笔录写了一篇报道
将此事再次拉回大众视野
可惜终究影响有限
网上虽然讨论的热火朝天
却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重视
二零一一年一月
汤记便写下了第五篇内参
呼格吉勒图冤案复查六年后陷入僵局
网民期盼让真凶早日伏法
二零一一年清明节
汤记组织分社电视记者邹简朴
林超做了一档电视新华试点
十五年冤案为何难昭雪
这期由优酷网播放的电视专题片一经上网
迅速走红
二零一一年五月五日
在舆情达到顶点的时候
汤记写下了情况报道
呼格吉勒图冤案复查六年后陷入僵局
网民期盼让真凶早日伏法
此举引发中央和最高人民法院的重视
对案件直接的关注
最终推动了呼格吉勒图案的重新审判
经过八个月的调查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内蒙古高院向呼格吉勒图父母送达立案再审通知书
呼格吉勒图案终于进入再审程序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十五日上午
内蒙古自治区高院对呼格吉勒图故意杀人流氓罪一案作出再审判决
最终判决如下
撤销内蒙古高院一九九六年作出的关于呼格吉勒图案的二审刑事裁定和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一九九六年对呼格吉勒图案作出的一审刑事判决
宣告原审被告人呼格吉勒图无罪
并向其父母送达了再审判决书
从二零零六年至二零一四年
呼格吉勒图的父母开始上访
嗯
在呼市中院他们见过三任院长
自治区高院立案一庭庭长鲍巴图共接待他们九十五次
从二零零六年五月二十四日开始进京上访
仅留下的火车票就有四十六张
仅二零零七年到二零零九年
最高法给他们的回调就有十八章
呼格吉勒图再审改判无罪案
呼格吉勒图父母李三人
尚爱云于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向内蒙古高院提出了国家赔偿申请
内蒙古高院于同日立案
并于十二月三十日依法作出国家赔偿决定
决定支付李三人
尚爱云国家赔偿金共计两百零五万九千六百二十一点四零元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凌晨五时
呼格吉勒图的骨灰被迁入离呼和浩特市区近三十公里的陵园的新墓地安葬
在此之前
呼格吉勒图被安葬在呼和浩特市郊外一坟地达十九年
呼格吉勒图案经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改判无罪后
有关机关和部门迅速启动追责程序
依法依规对呼格吉勒图错案负有责任的二十七人进行了追责
呼格吉勒图案专案组组长
呼格吉勒图冤案制造者
呼市公安局副局长冯志明被捕
在调查中
发现冯志明涉嫌贪污受贿
数罪并罚
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一路照顾冯志明的赵丽平
也因持枪杀人
贪污受贿
于二零一七年五月二十六日上午执行死刑
